十月阴胎

我看了看时间，现在是晚上十点左右。

我咬咬牙，发动汽车，径直往城郊结合部驶去。

汽车在那条阴暗的巷口停下，我走下车，抽出一支烟点上，然后往巷子里面走去。

这是一条肮脏邋遢的小巷，地上污水横流，堆放着不少垃圾口袋，有老鼠从垃圾堆里钻出来，肆无忌惮地从我的面前跑过。

阴暗潮湿，臭气熏天，是这条巷子最真实的写照。

如果不是置身其中，很难想象，在这日新月异的大城市背后，还有这样被人遗忘的角落。

巷子两边的房屋，大多都是农民的自建房，这些自建房的面积都不大，隔成如同鸟笼一样的造型，专门用来出租。

因为这里位置偏僻，环境较差，所以租金相对来说比较便宜。

别以为这种地方不会有人来住，恰恰相反，这种地方的廉租房，完全是供不应求。

很多从乡下来城里找工作的年轻人，还有一些外来的打工仔，以及一些家境不是很好，只能寻个遮风避雨的穷苦人家，这些人构成了廉租房的主要消费群体。

对于本地的农民来说，这些自建房造价本来就比较便宜，还有政府的补贴，每人手里基本上都有十几二十套这样的廉租房，每年出租出去，也能收不少租金。所以城郊结合部的好多农民都不种地了，人家就靠租金活着，每天打牌喝茶，吹牛放屁，好不快活。

黑衣女人每次都在巷口上车，看来她的家境也不是很好。

昏黄的路灯拉长我的身影，地上的影子有些扭曲。

我皱着眉头，捂着鼻子，各种古怪的味道真是让我难以呼吸。

一张半燃烧的黄纸随风飘到我的脚下，我的脚尖刚刚踩着那张黄纸，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抬头看去，只见前方不远处，有个头发半百的中年妇女，正蹲在地上烧纸。

她的面前放着一个火盆，里面的纸钱燃烧着。

风一吹，有些燃烧的纸钱就像火焰状的蝴蝶，随风飘散。

很明显，那个女人是在烧纸祭奠死去的亲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大晚上的在这里烧纸，有没有火灾隐患暂时不说，光是这副景象，还是挺瘆人的。

我有些奇怪，七月半距离现在不是还早着吗？

怎么这样早就开始烧纸钱了？

在我的印象中，每到七月半，也就是我们所说的“中元节”的时候，全国各地都流行焚香烧纸，据说阴间的亲人会在这一天回来，取走那些纸钱。

所以基本上一到七月半，家家户户都会烧纸，让自己死去的亲人回来“取钱”。

我抬起脚尖，绕开地上的黄纸，继续往前走。

这些烧给死人的东西，多少都有些晦气，所以我尽量绕着道走。

走过中年妇女面前的时候，我听见她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不要来找我！我对你不薄！”之内的话。

我心中讶异，这个女人做了什么对不起死者的事情吗？害怕死者上门报复？

我看了女人一眼，三角眼，高额头，从面相来说就不讨喜，是个奸商的模样。

中年妇女这一抬头，刚好看见我，她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抓住我的衣服。

我心中一凛，这是咋的？难道她想碰瓷不成？

说句实话，一看这个妇女就是本地方的人，她要是在这里耍泼玩无赖，我还真不是对手。

万一这个女人再大喊两声“非礼！”，巷前巷尾起码冲出几十个壮汉把我围堵起来。

我打了个冷颤，正自思量着脱身的对策，就听那女人问道：“小帅哥，租房吗？”

“租房？！”我愣了愣，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这个女人只是想我租她的房子，并不是想要碰瓷。

“租房不？算你便宜点！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喽！”女人说。

“哦，不好意思，我不租房！”我拒绝了这个热情的中年妇女。

还好，中年妇女只是问我租不租房，她要是问我：“小帅哥，要不要上楼玩玩？”，那才麻烦了，绝对吓得我掉头就跑。

一听我不租房，女人的神态立马就变了，双手一叉腰，虎汹汹地喝问我：“你不租房来这里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我拢了拢衣领，懒得跟这个女人拌嘴，城郊结合部的人，介于半富半穷之间，这种人的脾气比谁都大，自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其实就是一“地痞街霸”。

我讪讪地走了过去，没走几步，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那个女人道：“这一幢楼都是你家的？”

女人环抱着臂膀，面上流露出一丝得意。

“对啊！没错！这一幢都是我的！”女人骄傲地挺起大胸脯，因为年纪的关系，微微有些下垂。

她看着我，就像一只骄傲的老母鸡。

女人乜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我：“年轻人，我这里还有一套空房，你需要的话，我就低价租给你，你看怎么样？”

见我迟迟不为所动，女人又说：“快点下手吧，这么好的地段，房子很快就没了！我跟你说，这两年城里大搞城建，来城里打工的人多得很，房子很紧俏的，别以为我好稀罕你似的！”

“既然房子那么紧俏，为什么你还空着一套？”我冷笑着反问道。

中年妇女被我反将一军，一时间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爱租不租，不租滚蛋！我还要烧纸呢！”

中年妇女眼见生意泡汤，立马恼羞成怒，让我滚蛋。

我笑了笑，并没有马上离开：“大姐，实话跟你说吧，我是来找我女朋友的，她就住在这条巷子里面，但我不知道她的具体门牌号！”

“你是找我寻人吧？不知道！不知道！”中年妇女蹲下身，继续烧纸。

我咬咬牙，心里暗骂：“真是唯利是图的市井小民！”

“我是这样考虑的，如果我能找到女朋友，我也就不走了，我带着女朋友来租你的房子好不好？”我顺口编了个谎。

“好啊！当然好！”中年妇女登时又来了兴趣，她的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就像邻家的和蔼老大姐，一脸关心地问：“你告诉我，你女朋友叫什么名字，这条街的人没我鲁大婶不认识的！”

我挠了挠脑袋，关于黑衣女人，我一无所知，更不可能知道她的名字。

“你该不会连你女朋友的名字都忘记了吧？”鲁大婶问我。

我尴尬地笑了笑，装作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大婶，不怕你笑话，我跟我女朋友是网恋，她一直都没告诉我真名，我只知道她的昵称是黑玫瑰！”

黑玫瑰是我随口编造的名字，我根本就没有跟黑衣女人网恋过，我只是想到她喜欢穿黑衣黑裙，所以顺口编了个“黑玫瑰”。

仔细想想，这个名字，还真是土得掉渣。

果不其然，鲁大婶都被我逗乐了，捂着嘴，笑得咯咯咯，就跟老母鸡叫唤似的。

鲁大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略带嘲讽地对我说：“小伙子，不是大婶笑话你，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搞网恋呢？嘻嘻嘻，我搞网恋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奶呢！”看你戴着眼镜，就是一副书呆子模样，婶都替你着急！”

我搓了搓手，附和着呵呵傻笑：“虽然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我跟她视频过，她挺漂亮的，长发披肩，嗯，喜欢穿一件黑衣服，还搭配着一条黑裙子……”

我一边叙述着黑衣女人的形象特征，一边观察鲁大婶的反应。

鲁大婶的脸色唰地变得很难看，她不再理会我，而是自顾自地蹲了下来，大把大把地烧纸，嘴唇不停地颤抖着，喃喃自语：“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有怨报怨，有德报德！不要来找我！千万不要来找我！”

鲁大婶的反应特别奇怪，一看就知道她心里藏着事儿。

“大婶子，你怎么了？喂，你怎么了？”我伸手去拉鲁大婶。

啪！

鲁大婶直接将我的手打掉，冲我声嘶力竭地大叫：“滚！马上滚！”

我怔怔地看着鲁大婶，这婆娘的脾性也太古怪了吧，变脸比变天还快呢，莫名其妙就对着我一通骂，更年期到了是不是？

看我踌躇着不肯离开，鲁大婶直接从火盆里掏出一根滚烫的木棒，在我面前挥舞：“你滚不滚？小四眼，你滚不滚？”

去你妹的，刚才想我租房的时候，叫我“小帅哥”，现在让我滚蛋的时候，竟然叫我“小四眼”，真是个死八婆啊！

当然，我陈平多少还是个有素质的人，我也不可能跟鲁大婶当街对骂，那是泼妇行为，我还拉不下这个脸面。

再看看她手中挥舞的那根木棒，我只好选择让步。

只是我心中暗自疑惑，从鲁大婶的表现来看，她应该是认识黑衣女人的，但是为什么当我提到黑衣女人的时候，她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呢？

不对劲！

这个鲁大婶很不对劲！

我一步三回头地往巷子外面走，原本想来调查一下黑衣女人，没想到人都没有找着，就碰上这样一个臭三八，真是倒霉！

走了没有几步，底楼的一扇铁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个五十上下的老头站在铁门后面，悄悄冲我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