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纸匠

我爷爷尸体上的表情很愤怒，充满了不甘与冷厉，两只眼球圆瞪，好像要跳出来。

我吓得一缩手，差点就坐在地上去了，但大金牙却好似见惯了这种场面，皱了皱眉，又开始用手去翻我爷爷的尸身。

我本来想阻止他，但一见我爷爷这样子，又很害怕。

“找到了，果然被动了手脚！”大金牙伸手在棺材中摸索，将我爷爷的尸身翻了个个，又指着我爷爷的后背说道，“养尸咒，难怪你爷爷会起尸，还好发现得早，这棺材要是埋进土里三年，你们全家人都要遭殃！”

我壮着胆子往棺材里看了一眼，见我爷爷敞露出来的后背上，竟然布满了弯弯曲曲的红色条纹，好似蚯蚓一样，爬满他整个后背。

这究竟是那个天杀的干的！我爷爷都已经死了，就算有天大的仇恨，也不该怎么侮辱尸体吧！

“哥，这些条纹是怎么回事？”我是个生瓜蛋子，对爷爷这一行缺少最基本的认知，立刻将疑惑的目光转向了大金牙。

“这是施展咒术需要的符文，不是什么条纹，”大金牙眉头一皱，“你爷爷什么都没教过你吗，你怎么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

我感受到他语气中的轻视，很不服气的说道，“隔行如隔山，我又不干这行，怎么会知道的？”

“周玄，你爷爷的尸身不能被埋进土里，头一晚就起尸了，这要是吸够了地气，那还得了！”大金牙没跟我计较，皱着眉头思考了一阵子，很严肃地看着我我。

“那要怎么办？”我什么都不懂，只好向他求助。

“烧了！”他语气一沉，“老话讲讲入土为安，但为了不遗祸到你全家身上，老爷子的尸身只能受点委屈了！”

烧了？

我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连说不行，“老大，村里的风俗是人死之后必须落土下葬，就算我同意，该怎么跟我老爸说？家里的亲戚朋友还不得打死我！”

“那也总比全家人都被你爷爷掐死强！”大金牙将棺材板一撂，脸色很不好看，“办法我已经告诉你了，烧与不烧是你自己的事，别等到出了事才后悔！”

“可……”我想了半天，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我和大金牙头一天认识，还不知道应不应该彻底信任他，可他万一说的是真的，这尸体不烧，真要等到我爷爷变成僵尸才处理，那可就不太妙了。

“我爷爷真的会变成僵尸？”我读书的时候，看过不少林正英的电影，知道僵尸是积怨气而生的大凶之物，特别难对付。

“你要是不信，大可以现在就把你爷爷的尸身放在地上，他要是不起尸，我跟你一个姓！”大金牙很不耐烦地说道，“养尸咒可以加速尸体对地气的吸收，你爷爷本来就属于横死，两种因素叠加，后果你自己掂量！”

我不说话了，沉默了很久，咬牙对我爷爷的尸身跪下，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爷爷，孙子不肖，只能把你的遗体烧了！你如果在天有灵，就帮助我找出那个动手脚的混蛋，孙儿一定将他千刀万剐，灭了他满门替你报仇！”

发毒咒的时候，我刻意瞥了大金牙一眼，发现他神态自若，搞鬼的人应该不是他。

我对大金牙的怀疑去了大半，咬牙问向他，“该怎么弄？”

“你把老爷子的尸身用黑布裹上，我来替你背，找个没人的地方烧了就是！”大金牙将道场里的一快黑布扯下来，丢到我手上，“把你爷爷裹紧一点，千万别漏了风！”

我含着眼泪点头，依言用黑布将爷爷的尸身裹好，抬到大金牙背上。

大金牙背着尸身往外走，我却挥手拦住了他。

“怎么？”他看着我，不解其意。

“没什么，”我默默转身，将小院里砌墙剩下红砖抱起来，一块一块地塞进我爷爷棺木里，用低沉的声音回应道，“棺里少了人，抬棺材的人可能会发现，我把砖头放进去，他们就察觉不出来了。”

“咦？”大金牙惊呼了一声，笑道，“你小子心眼倒不少，不愧是周华的孙子！”

烧尸的地方，被我选在了村子后山的一块荒地，这里叫野狼沟，据说时不时都会发生村民被野狼袭击的情况，平时少有村民路过，大晚上就更不消说了。

同时这里也是我奶奶的埋骨之所，我爷爷死了，尸身该和我奶奶葬在一块。

大金牙是骑着摩托车来的，他将用黑布裹好的尸体放在一根大树杈子上，拔掉输油管，用汽油浇在上面，一抛打火机，我爷爷的尸体立马就燃起了大火。

“爷爷，孙儿不孝，您受委屈了！”我跪在爷爷的尸身旁，边哭边磕头，嘴里喃喃道。

大金牙陪同我一起跪在尸体周围，“老爷子，您吩咐下来的事，我会尽力办到！这孩子不会有事的，我一定助他逃过这一劫！”

随后，大金牙站在一边抽闷烟，直到我爷爷的尸骨化得差不多之后，他才拍拍屁股道，“好了，挖个坑把你爷爷埋掉吧，记得把坟头填平，你爷爷的埋骨之所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我擦干眼泪，一声不吭地接过铲子，就在焚烧我爷爷尸体的地方挖了一个大坑，将他埋好了，路过我奶奶坟头的时候，又特意绕到坟前拜了拜，将一摞纸钱压在她坟头上。

回老宅子的时候，天都快亮了，我老爸却还没醒，大金牙陪同我进屋，看到我老爸正躺在地上，跟死猪一样睡得很沉，赶紧蹲下身子，翻了翻他的眼皮。

“他没事吧？”我看出事情很不正常，又想起了昨夜闹过灵堂的“子母凶”，很紧张地问道。

“你爹这是被鬼迷了，吸点香灰就能好！”大金牙走进厨房，抓了一把稻谷灰在手上，对准我老爸的鼻孔，轻轻出了一口气。

我老爸打了个喷嚏，当时就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突然一拍脑门，“该死，我怎么睡了这么久！灵堂还好吧，这位是……”

“没事，”我很心虚地回了一声，赶紧转移话题，向我老爸介绍起了大金牙，“这是我爷爷的朋友，刚到这里，准备给我爷爷吊唁。”

“你好你好，快请坐！”我老爸“腾”一声从地铺上爬起来，给大金牙赔礼，“不好意思，您见笑了！”

老家的规矩，老人死后要把棺材停两天，第三天才能入葬，第二天白天，一大帮亲戚朋友围在棺材前跪好，我一直很紧张，生怕他们看出爷爷的棺材被动过。

好在一整天都没有意外发生，他们都忙着操持道场，也没人注意两扇门板都已经倒了的事情。

到第二天深夜，人群又散了，我老爸和老妈怕我辛苦，就对我说，“伢子，头一个晚上就是你守过去的，今晚换我们来吧。”

“别……我不累，还是你们进去休息吧，我年轻，能扛得住！”我可不敢把棺材交给他们守，就连那帮七大姑、八大姨也给我劝走了。

尽管这帮人觉得我行为古怪，有些反常，但现实是我爷爷跟他们的关系并不好，也没有真的愿意留下来守夜，一通劝慰之后，人全给我赶跑了。

“咦，门板怎么不见了？”我爹坳不过我，只能勉强答应，可当他去关门的时候，又发现不对劲，就回过头来问我，“周玄，这是怎么回事？”

我心里直突突，硬着头皮回了一句，“昨晚刮风，两扇门都倒了，我把门板搬到了后院。”

“哦，”我老爸摸着后脑勺，嘀嘀咕咕地走了。

直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一直躲在外面的大金牙才走进了小院，对我竖起大拇指，“小子，不错嘛！这都被你混过去了。”

我苦着脸，满心无奈，要让我老爸知道我昨晚背着爷爷的尸体去后山烧了，还不得扒了我一层皮！

大金牙刚想说话，院里忽然又飘起了一股冷嗖嗖的阴风，当即脸色一变，低喝了一声，“还是那对母子，它们来了！”

“怎么办？”我头皮一下子就炸了。

“别慌，你跟着我！”大金牙冷笑了两声，抓着我的胳膊将我带到了阴暗的角落里，同时递了一把纸伞，撑开了遮在我的头顶上。

“又没下雨，打伞干什么？”我很不解，接过纸伞说道。

“这叫阴阳伞，打开了鬼就看不到你！”大金牙将手指凑到嘴边，轻嘘了一声。

不一会儿，昨晚那个女鬼就来了，她走路的姿势很怪异，四肢反着地，将肚子挺出来朝着天空，像蜘蛛一样爬行着。

那个小孩却没跟在她身边，不知道哪儿去了。

大金牙看出了我的疑惑，偷偷指了指女鬼隆起的肚子，用眼神示意我，那个小孩应该就藏在女鬼肚子里。

女鬼来到灵堂，瞪着发白的眼仁四处张望，眼球活像是剥了皮的葡萄，带着很深沉的死气，当那种冷漠的目光扫向我这边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就抖了起来。

我躲在阴阳伞下屏住呼吸，她看不到我，于是爬在我爷爷棺材前，将一把纸钱丢进了火盆。

我正觉奇怪，这女鬼怎么会给我爷爷烧纸，瞥了一眼纸钱，又觉得分外眼熟，马上就不淡定了，这纸钱，不是我今早压在奶奶坟头上的吗？

在我爷爷棺材前，烧我奶奶的坟头纸，这女鬼好恶毒的心思，这是要我们周家断子绝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