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纸匠

我从小贪玩，爹不疼娘不爱，就把我寄养在了乡下爷爷家。

农村人传统，讲究死者为大，什么道场法事都别提了，就连烧给死人的香烛纸钱、花轿纸人也半点马虎不得，所以诞生了一个行业，叫做扎纸匠。

我爷爷就是十里八村最有名的扎纸匠大师，谁家要是死了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到我爷爷家购买纸马香稞，用村长的话来说，就是我爷爷扎出来的纸人，带有一股仙气，简直跟活人一样，把这玩意烧给祖宗，能得祖宗庇佑，久而久之，村民就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做“纸半仙”。

爷爷的名气在“阴门”中传得越来越响，自然少不了拜师学艺的人，他推脱不了人情，就立下一个规矩，谁要是能够当他的面，将一张白纸“立”起来，就算得到了拜师的资格。

头发丝一样的白纸，谁能立得起来？这主意太缺德，所以我爷爷一直都没收徒弟。

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刚好到了上初中的年纪，爷爷突然有事，要出一趟远门，就打电话将我老爸叫了回来，勒令他不情不愿地将我接到县城中念书。

在这之后，我就再也没看到我爷爷。

我在县城念完了初中，又在老爸的皮鞭教导下好不容易考上了一所重点中学，成绩一直不上不下，可就在高二的那年，一直不被老师看好的我，却突然考了个全班第一，跌破所有人的眼镜，可把我老爸高兴坏了。

作为鼓励，他硬是咬碎了钢牙，花钱送我去日本旅游一段时间，找到我在日本工作的表哥。

表哥是我们这儿的高材生，打小成绩就好，家里条件也相当不错，前几年去了日本留学，毕业后就在当地找到了工作，据说专门做地质考察这一块，已经好几年没回国。

在机场接完我之后，表哥将我带回了他家，顾不上陪我吃完饭，就匆匆跑回研究所开回去了。

他工作特别忙，平时根本没时间陪我，我在他家待了一个星期，除了玩电脑就是看电影，无聊得要死，就自己随便出去瞎逛。

这一天，我刚到小区里遛弯回家，天色已经很晚了，一进门觉得口渴，看到桌上有半瓶水，也没多想，还以为是他喝剩下的，就拧开瓶盖喝了。

等表哥从厕所里出来的时候，见瓶子里的水少了一大半，很诧异，就问是不是被我动了？我如实相告，表哥也没说啥，只让我别瞎动他东西，就进屋写文件报告去了。

日本人的工作压力很大，尤其是我表哥这样的技术死宅，整天忙于工作，快三十的人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更别提带我游山玩水了。

两天后，我的日本之旅就结束了，在表哥的护送下过了安检，搭乘飞机回国。

可不知道怎么搞的，一上飞机，我就感觉浑身刺挠，头重脚轻的，说不上来的难受。

我当时也没在意，靠在座椅上就睡着了，飞机停靠之后，机乘人员连续推了我好几下，才将睡得迷迷糊糊的我摇醒，提醒我赶紧下飞机。

睡了几个小时，我精神才勉强变好了一些，我老爸早早等在候机室，陪同我转了一趟大巴车，摇摇晃晃地行驶了好几个小时，才回到了县城。

坐车的途中，我狂吐不止，我老爸以为我晕车，也没细问。

回到家之后，一大家子人都为我接风洗尘，热闹了大半宿，我一高兴，就喝了一点白酒，送走亲戚后，一直觉得肚子里不得劲，就回屋去睡了。

睡到后半夜，我觉得浑身特别难受，脑子就跟要裂开了一样，在梦里被疼醒了，赶紧掀开被子，发现全身都在冒汗。

我以为是酒喝多了，想去厕所洗把脸，晃晃悠悠地进了厕所，一开灯，却被镜子里的自己吓得脑门发炸。

我脖子往上的皮肤莫名肿大了不少，眼睛也变成了淡红色，尤其是额头上，居然爬满了蚯蚓一样的青筋，跟小树杈似的，延伸到头皮深处。

我以为是酒喝多了自己眼花，打开水龙头想洗把脸，却不料手掌接触到自来水，却被烫得跳起来。

怎么回事？

我家的热水器早就坏了，由于是夏天，我老爸也没修，无缘无故，水怎么会变得这么烫？

碰巧我爸有起夜的习惯，见厕所里开着等，就走过来看，一见我这样，吓得张大了嘴巴。

“周玄，你小子怎么了？”我爸吓得嘴皮子都在哆嗦，倚在墙根上，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怪物。

“爸，家里的水好烫！”

唯独我自己喝了太多酒，反倒没什么感觉，还指着哗哗流动的自来水说道。

“烫……哪里烫啊？”他被我这模样吓傻了，哆哆嗦嗦地把手伸到自来水下面，很犹豫地看着我，“这么冷的水，怎么会烫？你小子……啊，你脖子上怎么回事！”

我爸话还没说完，就尖叫了起来，我下意识用手一模，发现自己脖子上突然长起了很多燎泡，形成一片片的小疙瘩，跟气球一样挂在皮上。

“芬子，快打120，周玄出事啦！”见势不对，我爸赶紧跑回卧室里，把我妈从熟睡中叫醒了。

当晚，我被抬进了医院的急诊室，值班医生一开始以为我是酒精中毒，可打了一夜的点滴都没见好转。

到了第二天上午，专家经过会诊，一致确定我换了皮肤癌。

“怎么可能是皮肤癌呢，他一直都好好的啊，为什么去了一趟日本就变成了这样？”我老爸突然想起我是以内去了日本之后才变成这样的，赶紧拨通了国际长途，给表哥打了个电话，想搞清楚我是不是在日本遭遇了什么？

表哥听完我的病情，也很吃惊，犹豫了半天，才小心告诉我老爸，“会不是因为喝了那瓶水？”

“怎么回事，你快点说清楚啊！那瓶水怎么了？”我爸当时就急得焦头烂额，周家传到我这一辈，就剩我这一根独苗苗，我毕竟是他亲儿子，出了这种事，我老爸急得差点没蹦上天。

表哥吞吞吐吐的，迟疑了很久，才将事情告诉了我爸。

原来我那天喝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矿泉水，而是表哥所属的研究小组，从日本福岛那边开采回来的地下水。

事情的起因，是日本官方在福岛修建了一个地下核电站，怀疑有工作人员操作不当，将核反应堆里的材料泄露到了地下，所以紧急抽调研究小组，采集土壤和地下水的样本，打算做一个评估报告。

表哥所在的研究小组，就专门负责检测污染数据，那一小瓶水，是从地下开采回来的标本之一。

他对这事没怎么上心，认为日本官方是在大惊小怪，可送走了我之后，实验数据却显示核辐射污染程度严重超标，正打算打电话问我有没有异常，没料到我老爸先打过去了。

也就是说，我躺着也中枪，因为那一瓶水，被核辐射了！

听到这消息，我老爸顿觉晴天霹雳，沉默了一会儿，把手机摔在地上，踩得稀烂。

我在医院住了五六天，医生一直拿不出任何明确的医疗方案，最后很严肃地告诉我老爸，“这孩子没救了，你还是早点准备后事吧。”

我们家并不富裕，为了支付这几天的医疗费用，几乎花光了我老爸大半辈子的积蓄，至于剩下的那些钱，老爸背着我，偷偷对我妈说道，“家里的钱，全留着给孩子办葬礼吧，父子一场，不能亏了他。”

全家人都以为我肯定活不过去了，没想到在我住院的第七天，消失了五年之久的我爷爷，却奇迹般地出现了。

他进屋之后没说一句话，用白色的床单将我裹起来，扛在肩上就走，我老爸上去拦他，爷俩大吵一架，最终被我爷爷一句话给堵回去了，“想让这娃活，你狗日的就别拦我！”

爷爷深夜将我扛回了乡下老家，放在老宅子里的床板上，然后深深叹了口气，出门找梯子，在房檐上抹了厚厚的一层扬灰，洒在我床头。

他将我的鞋子抓起来，脚尖正对着床头，又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掏出家伙什，剪了一个和真人差不多大小的纸人。

爷爷在纸人脸上描出五官和眉毛，照着我的样子，画得惟妙惟肖，又用笔尖蘸着调好的朱砂，将我的生辰八字全都写在了纸人背上。

完事后，我爷爷朝着纸人吹了几口气，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立刻在我眼前发生了。

那纸人居然当着我的面，跟个气球一样膨胀起来，变得跟我差不多大小，自动飘向床头，静静地坐下了。

我看得目瞪口呆，却苦于浑身难受，没法开口问我爷爷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伢子，一会不管看到什么，都别怕啊！”爷爷轻轻看我一眼，背着双手匆匆离去。

没过一会，老宅子外面忽然刮起了一股怪风，“砰”的一声，直接把虚掩的房门推开了。

屋外响起了铁链拖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飘进来一道白影，一手拽着铁链，朝床头上打量。

我看了白影一眼，被吓得浑身一颤。

白影子没有五官，脸上就跟刷了一层墙灰似的，白得吓人，而且始终飘在天上。

我脑海中立马就蹦出了一个字，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