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人回避

我本以为在这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发生这一切已经足够令我绝望了，但没想到，等我回到城市之后，原本和我父亲称兄道弟的合伙人得知我父亲去世的消息，直接开始瓜分公司，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将公司资产变卖殆尽。

之前我一直在念书，根本不懂父亲公司的运营模式，所以我根本无法阻止那些人。

　　不仅如此，父亲当时为了赎回我，跟亲戚们借了得有十来万块钱。

　　那些亲戚们知道我们家有钱，父亲借钱的时候都十分慷慨，但是父亲没了，公司倒闭了之后他们却急吼吼的开始找我要钱。那么短的时间内，我一个大学生根本就凑不出钱来还給他们，没有办法，我只能以极其低廉的价格将家中家具和父亲的收藏变卖。

　　饶是如此，最终还是有五千的窟窿堵不上。这五千块钱，是我二姑家借给我的。

　　一开始我还不信父亲会去找二姑借钱，二姑抠门儿是在亲戚里出了名的，我们家和他们家都有小孩儿，逢年过节我爹給他们家小孩儿红包的时候，二姑就在旁边儿看着。等收完了红包，她就笑嘻嘻的将孩子牵走，不仅不会回一个红包给我，甚至连一句客套话都没有。经历过几次这样的事之后，别人都不愿意給她家孩子红包了，只有我爹还給。

　　我爹说，她们家穷，能帮衬就帮衬着点儿。

十来年间，我爹給二姑孩子家的红包和份子钱加起来，早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个五千了，可我爹大概永远都不会想到，在他死后，二姑却想尽办法用他的房子多赚钱。

我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徐老鬼说我缺钱就跟他张口是什么意思。

这老家伙比我多活了几十年，我还对人性有些期待，他却已经将人性看透了。

之后二姑在我们市号称三不管的地方找了间廉价房子给我暂住，转手将我家的大房子租了出去。说是要用大房子一年的租金来抵那五千块，剩下的算作是利息。

　　那间小巷子里的廉价房子只有不到六平米，除了一张床，一个书桌以外什么都放不下。而且家具也破旧的不行，墙皮上生满大块大块暗绿色的霉斑，甚至有几片墙皮整个脱落了下来。好在还有一个两平米的阳台，能够晒晒太阳，不然住在里面真的要压抑死了。

房间设施差还不是最重要的，最恶心人的是，这巷子里的沿街商铺全是网吧，足疗店一类。

一到晚上，楼下的街道上全都是些社会青年和招呼生意的女人。各种吵闹的声音能持续一整个晚上，根本不可能睡得着觉。

　　所以我一般都是白天趁没课的时候在家睡一会儿，晚上则去巷子里最大的饭店干零活，刷刷盘子洗洗碗什么的。尽管这巷子里风气很差，但我不想让学校里的同学知道我现在的遭遇，所以除了这里，我无地可去。

　　一开始，因为我长了张书呆子学生脸，跟这巷子格格不入，所以常有混子来欺负我，找我要钱什么的，别人也都看我的乐子。后来，还是一个女人替我出了头。

　　这女人是巷子里某家保健店的小妹，正好住在我隔壁，我叫她佳佳姐。

　　佳佳姐长的好看，性子也圆滑会来事儿，是那家足疗店里的头牌。在老板的庇护下，赶走几个混子还不是问题。被救下之后，佳佳姐还借给了我几百块钱让我应急。我很感激她，之后渐渐和她熟络了起来。

　　我得知佳佳姐其实只比我大几岁，她念书那会儿，成绩也很好，但就因为父亲好赌博，输光了家产，她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失去了家庭的庇护，独自一人飘零了几个月，最终辗转到了这里，在风月之中卖起了笑。

我俩都算是被命运捉弄的人，相互之间有几分惺惺相惜。

那段时间我在金钱和学业的双重压力下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佳佳姐算是唯一能给我温暖的人了。我有闲钱的时候，都会买几个新鲜水果带給她，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那天凌晨，我结束了工作回去，刚走到楼道里，就听见一声声女人的哭声。

　　我心里一揪，连忙几步蹿到楼上，正好看到佳佳姐的房间门没有关。我还以为她屋里是遭贼了，连忙冲进去一看，佳佳姐正坐在床旁边儿，一只手捂着脸，一只手攥着她身上的裙子，哭的妆都花了。

看到我进来，佳佳姐连忙抽了几张至今擦了擦脸，她脸上的粉都被擦掉了，我看到她脸颊上有一个很清晰的巴掌印儿。

那一巴掌，打的她半张脸都肿起来了。

我忙问佳佳姐是怎么回事儿，佳佳姐哽咽了两下，用力吸了下鼻子，然后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冲我笑笑：“今晚姐运气不好，没伺候好客人。 ”

顿了顿，佳佳姐实在气不过，又哇一嗓子哭出来了：“但是说到底，也是那客人瞎了眼啊。你说说，老娘这么好看一张脸，他硬说老娘把他吓着了？！他娘的，见到个女人都能吓着，难不成还没断奶的娃娃啊。没断奶就回家找老娘去，找什么小 姐？！”佳佳姐忍不住，骂了两句难听的。

　　她说话间，我也抬头看了一眼佳佳姐脸上的妆。

　　虽然佳佳姐平日里也是一副浓妆艳抹，烈焰红唇的样子，但是她化妆技术其实很不错，妖娆而不艳俗。我有次目睹过佳佳姐化妆，她扑完了白白的粉底之后，还会在脸上画些阴影。

用佳佳姐的话来说，这一步叫修容。她常说：化妆嘛，就是用粉把老天爷給的五官涂平了，然后再自己画出好看的眼睛鼻子嘴来。

　　虽然话糙，但是佳佳姐的手法还是很高明的，就跟画皮没什么两样。画完之后漂亮的很。

　　可是今天，她的妆容却让我感觉怪怪的。

　　乍一看，她的脸好像和平时也没什么区别，但仔细看的话脸好像过于白了，而且也没用什么修容，完全就是一张死白死白的脸。

　　脸很白，但佳佳姐的眉毛和眼周围都涂的漆黑。而且她的眼睫毛不知道怎么弄的，特别的长且浓密，就跟两章黑纸片儿一样糊在她的眼帘上。垂眸的时候，假睫毛耷拉下来，几乎将佳佳姐的眼睛完全遮蔽住了。

　　冷不丁一看，眼睛就如同两个黑乎乎的洞一样，还真的挺吓人。

　　不仅是脸，她的颧骨上也抹了浓重的腮红，嘴也红的像是流过血一样。我想象了一下在昏暗的房间里，那客人捏着捏着脚冷不丁抬头看见佳佳姐大白脸上两个黑洞洞的眼窟窿，还有一张猩红的嘴，的确有被吓着的可能。

　　佳佳姐正翻着白眼儿骂人，一低头瞥见我直勾勾的盯着她的脸，而且一脸惊愕的表情。她立刻反应了过来，皱眉说道：“怎么着，小弟，你也觉得老娘丑啊！”

我哪儿敢说她丑，连忙否认。

佳佳姐不信，她随手抄起面镜子看了眼，这一看，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唉呀妈呀，这这这，这还是我吗！这睫毛这脸蛋。。。 。。。不对啊，我今天出门的时候，画的妆可不长这样啊！”

　　我也觉得佳佳姐不可能画成这样，忙问是不是有人故意整她，趁她睡着的时候給她偷偷画上去的。

　　佳佳姐被我逗乐了：“那不能。就算有人嫉妒我，想这么干，她也做不到啊。干我们这行的，那脸蛋儿就是我们吃饭的饭碗，饭碗能让别人随便碰吗？哦，对了，我想起来了，姐接完一个活儿之后出去抽了颗烟，回来的时候去厕所补了个妆。

厕所里的灯坏了，我用手机打着光补的。啧，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把脸給画坏了。唉，果然我没有什么发财的命啊。”

佳佳姐撅了撅嘴，指了指床头柜上一个精致的盒子：“小弟你看，我昨儿刚捡来的，这里头的化妆品都老贵了。”

佳佳姐一边说一边随手打开了化妆盒，掏出一小罐儿撞在玻璃瓶子里的化妆品展示给我看：“这一小个，就要上千块呢！当时我还以为自己要转运，没想到扭脸儿我就又倒霉了。”

好家伙，这么点个小化妆品就要上千块？这也太贵了吧！

我看的眼睛都直了，忙问她是从哪儿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