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先生

在我们一炕人插科打诨的时候，一向不爱热闹的焦牙子却冥思苦想起来，几天来村里接连出现黄仙姑骚扰事件，这无异于在太岁头上动土，他岂能直至不理。

“河坝？对，先去河坝看看！”

焦牙子忽然如梦方醒一样，忽的从炕上坐起来便要下地。

龚国富的大闺女忙把棉鞋准备好，随后我们大伙也都下了地，跟着火急火燎的焦牙子往河坝走去。

正值隆冬时节，小滦河正是冰封期，不过正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结冰只是表层一两尺后，冰层下面依然是水流涓涓。

焦牙子站在高高的河坝上，只见修建河坝的地方，恰好是几条分支河流的入口，因为河道一侧是高山，另一侧是北山湾村和农田，夏季为了防洪灌溉，因此用“石龙”筑下河坝。

在河堤沿岸的涝洼地，生长着几排健壮的柳树，这样一来就将小滦河魏晨露个一个半弧状，上游的水流汇聚到河坝前，经由石龙的闸门和涝洼地渗水。

“这可真是灯下黑，我们下山时常打这里经过，居然没看出问题来。”焦牙子绕着河堤走了一圈后，驻足思索起来。

“师傅，是不是这里的风水有问题？”我猜想道。

焦牙子摇了摇头说：“如果风水不好，就等不到现在才发现问题了。”

说着，焦牙子转头对龚国富说：“龚老弟，你记不记得去年山洪的事？”

龚国富毫不犹豫的说：“那可不记着呢，下游的村子为了泄洪，差点把咱北山湾的河坝给炸了。”

“呵呵，那事不提也罢。发大水那段日子我和超子几乎没下山，不过后来也听过一些风言风语，据说山洪从冲下了好多棺材板，淤积在河道两侧，可有此事？”

龚国富想了想点头说：“嗯，牛槽沟和后洼地冲下来的，洪水过后，索性不是谁家的坟地被大水冲了，估计是年八辈子的荒坟。”

“这就对上了，你说的这两个地方正好是后梁两侧的山谷，这棺材十有八九是从破庙附近冲下来的。”

焦牙子边走边说：“据我所知，雨季过后村里就没有修缮河堤，上游冲下来的棺材可不是淤积在石龙下面了。正因为这里风水不错，水主阴，又有不明的棺材淤积，久而久之，居然成了一个天然的聚阴地。再加上河北岸是龙点头的起势，河道南岸又有这片柳塘子，阴气不散，反而更助长了柳树的长势，这也是相辅相成的。”

“师傅，这和黄仙姑有什么关系啊？”我插嘴问道。

“畜生仙和人间的沟通，靠的就是捕捉风水阴阳变迁。就好比我们闻到鞭炮的味道，就知道要过年了一样。”

焦牙子没说一句，众人似有如梦方醒的感觉，实际上都在等焦牙子的后话，至于他说什么只是左耳听右耳冒而已。

我看了眼龚国富的大闺女，有意在女孩子面前卖弄一番，得意的说：“龚大爷，你听明白我师傅的话没，你回去组织人把这一片柳窝子给砍了，阴气泄出去就没事了。”

焦牙子皱着眉头说：“胡说八道！这才是杀鸡取卵竭泽而渔，难道你就知道淤泥底下埋了多少棺材，棺材里有什么样的人吗？这柳树本来是遮挡阴气，荫护村子的，如果砍伐了树林，积蓄了大半年光景的阴煞爆发出去，那岂不是雪上加霜了。”

大闺女朝我吐吐舌头，捂着嘴咯咯的笑去了。

我臊眉耷眼的瞪了焦牙子一眼扭头跟二胖滑冰去了。

焦牙子转头对龚国富说：“龚老弟，你回村里找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来，本命年和这两天过生日的除外，带上雷管炮药、铁锨尖镐，绳子和椽子来河边集合。”

龚国富虽然是小队长，但北山湾村过于孤立，其实也相当于一个自然村，有他和焦牙子的名声在，通过大喇叭一广播，冬天在家赋闲的老爷们大小伙子便都来了，少说也有三十人之多，几乎就是村里的全部壮劳力，拿着铁锹扛着镐头，站在河坝上听从调遣。

要数焦牙子这个人，当世奇才不敢那么夸张，但做事还是有一套的，想要刨开厚重的冰层，将河水淤积的棺材拉上来，那不是一件简单靠力气就能完成的事情。

怎么放炮药炸冰而不损坏河坝，怎么下河捞棺，如是种种没有点工程力学的脑瓜筋是不行的。

小滦河是长流水，冰层的厚度和硬度和温度有关系，安置好炮药后，大人们便把河套滑冰的小孩儿赶跑了。

随着轰隆一声炮响，霎时间，一阵白色的冰块和河水被炸到半空中。

接着，我们远远站在农田里的人，身上头上都溅了一些冰水。

过了一会儿，大家又多聚上来，河面被炸开一间屋子那么大的冰窟窿。

人多力量大，很快河面上漂浮的冰层就被打捞上来，又在石龙靠山根的那一边，掘出一条水渠，冬天河流的水量较小，不出两个小时，冰层下的活水就泄的见了底。

几名村民穿上水靴跳到河底，底下的土质和砂石没有上冻，所以挖起来相对上面要轻松许多，挖掘的过程中，沉积的棺材腐木相继被捞上来。

大概又过了半个小时，惊喜的一幕出现了，终于挖到一口完整无损的大棺材。

村民们都好奇，扔下手里的活往下看。

焦牙子心急如焚的说：“都别看看了，不干活的都闪到一边去，其他人把棺材拉上来。”

又是一番忙碌，那口大棺材才重见天日，被拉上了河堤。

棺材保存还算完好，但毕竟是山洪冲下来的，已经裂了很多缝，里面积水很多。

焦牙子让大家回避，上了一炷香后，见一切正常，用镐头在棺材缝一撬，嘎巴一声，整个棺盖就掰开了。

我们几个凑上前往里一看，一滩泥水，湿气腾腾，不过依稀能辨认出水下尸骨交错，也不知道是何时何人的棺材，但绝对不是一个人，光大腿骨我就数出来好几条。

见此情形，我不明就里的问焦牙子，“师傅，这就是合葬吗？”

焦牙子面色沉静的摇头说：“不是。”

接过龚国富手里的凿子，焦牙子在棺材帮凿了几下，将里面的积水放出去，那些尸骨因为腐烂，纠结扭曲在一起，看上去让人直皱眉头。

焦牙子道：“猜不错的话，这些人是活着下葬的，闷死在里面，邪道中也叫养气，这个棺材就是养尸棺。在风水学上，一个墓葬中如果出现两个风水位，另一个风水位如果空着，就会招来一些邪祟的东西，这种情况下才会用这种残忍的方式中和墓穴中的风水。不过……”

“不过什么？”我追道。

焦牙子皱了一下眉头，似乎有所隐瞒，转头对龚国富说：“龚老弟，这口棺材也无从考证，棺材内有积水养气，这么放着恐怕不吉利。”

龚国富一窍不通自然是百依百顺，问道：“先生，那该怎么办？”

我翻了个白眼说：“那还用问吗，烧呗。”

焦牙子倒是没嫌我多嘴，道：“木头太湿了，让人准备大量的干柴和火油。”

龚国富带人回村里去准备烧棺材的材料了，村民也都没往前靠，并不是害怕，而是索然无味，每年夏季山洪时，指不定哪个孤坟就要倒霉的，在河套里看到棺材尸骨也不足为奇。

焦牙子让河堤上的其他人找一些砖石，将冰窟窿周围围上。现在是腊月，学生孩子放寒假，每天都来河套滑冰车，这刚炸出来的大冰窟窿，稍不留神很可能会掉下去。

众人都各忙各的后，焦牙子对我说：“超子，发现这些尸骨有什么蹊跷了吗。”

我瞪大了眼珠子，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只是觉得恶心残忍。

焦牙子看我一头雾水，无奈的说：“手比脚多，这么显而易见都看不出来，笨死你算了。”

经过他一提醒，我终于发现了这个问题，耍嘴硬说：“还用你说呀，我刚才就看出来了。”

说到这，我抬头看着他：“难道这些都是残疾人？”

“一个是残疾，还能各个都残疾？我想下葬的人这么做，肯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首先这应该是七具尸首，如果是成年人怎么可能装得进去，出于节省空间的目的。其次，活人被砍掉了手脚，在棺材里活活闷死，怨气岂能不重，既然是养阴气，他当然想发挥出最大的功效。”

拿起铁锹，把纠缠扭曲的尸骨往外拉了几下。

棺材底突然露出来几根圆形的钉子冒，黄褐色的，如果是铜的话肯定会锈迹斑斑，说明这不是金的也是鎏金的。

我看后心里一阵大喜，看附近正好没有人，轻轻的拽了一下焦牙子的衣角，正所谓财帛动人心。

人生追求不同，看到的东西就不同。

焦牙子的视线叶北棺材底的镇钉吸引了，但他看得不是金子，而是七颗镇钉所排列的勺子形状，正是道家最常见的北斗七星！

“师傅……”我还惦记着那钉子是不是金的，心急如焚的提醒了他一声。

此刻焦牙子脸上的神情忽然沉重起来，从乾坤袋中掏出罗盘，转了两圈后，自言自语道：“这究竟是什么人做的！”

回了回神，焦牙子看看天色已经是中午时分，良久才说：“这些亡魂还在棺材里！”

“啊！真的假的？怎么可能呀，人死后不都是要到阴间报道吗？”

“可这七个人走不了！”焦牙子有些悲壮的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七个人还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