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摆渡者

“老子已经到了！你还在半路搞基？”

三叔的信息让我哭笑不得，这个老头，居然也这么新潮，知道“搞基”这两个字。

他速度挺快的，我催促赵小军开快一点，他被吓傻了一样，全程小心翼翼，不过路程不远，转眼就到了殡仪馆。

远远地就看见三叔在大门口蹲着，个子太小，蹲着的时候更小，昏暗的路灯下是他小小的身影，我突然有些心酸。

三叔常年浪迹江湖，因为自身从小就有阴阳眼，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而且能自由行走阴阳，人们认为他是一个会给家庭招来厄运的家伙，被家人和亲戚嫌弃，从小就被赶了出去，因为吃不饱营养不良，所以个子不高，全身器官都没有发育完好。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被阴差相中，做了阳间的灵魂摆渡人。他觉得这是最适合他干的行当，将灵魂护送上路，送他们去轮回转世，这是对死者最后的尊严。

只是他从来未曾体会过人情冷暖，不知道家是什么东西，不知道亲情是什么味道。

三叔并非是我的亲三叔，我是在上学的时候被同学欺负，跑进坟场躲避才认识的这个古古怪怪的老头，当时他在坟墓旁呼呼大睡，吓得来追我的人以为是鬼，仓皇逃去。

一来二去，我和他熟悉了，他便让我叫他三叔，说在家排行老三，且没有子嗣，也不知道老家有没有侄子，有也不会叫他一声叔，我这样叫他全当我这个晚辈安慰他罢了。

车在门口等开门，我发现三叔的肩膀一耸一耸的，他在哭？

我跳下车去，他果然在哭！

赵小军已经进了门，这里没有外人，我急忙低声问道：“三叔，谁欺负你了？是不是打架打输了？”

“呜呜呜……呜呜……”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我……我老太婆死了，我伤心啊……我也不想活了……”

噗！这个老头，居然还惦记着演戏呢！他是怕为难我，也是为了一会儿进去方便进停尸房。

“强子，咋不进来呢？”门卫张伯将头伸出来问，“再不进来我要关门了。”

我忍住笑，劝道：“老叔，我们快进去吧！请节哀，我会好好给阿姨做礼体，一定做得漂漂亮亮的。”

“好，谢谢你了，年轻人……”

我和三叔走进去，张伯在后面夸我：“强子，我会告诉主任你半夜加班抚慰家属的事，你好好干吧！”

才走出几步远，张伯跑过来了：“强子，今晚的停尸房是关了门的，进不去，你要不把遗体放你工作室，要不就放临时的灵堂，主任说了，放临时的灵堂冷冻，不收钱的。”

“为什么停尸房要关门？”

“老铁死了，哑巴跑不见了联系不上，负责人都不在这里，没法开门。主任说等明天一早，会安排人来替班的。”

“那就放临时的灵堂吧，省钱。我老了，没钱。”三叔冷不丁的冒出来一句。

“也可以，但是临时灵堂位置有点偏，光线不好，没有什么设施，就一个冷冻棺，你看……”

“没事，只要能把老婆子保存好就没事。”三叔可怜兮兮的说。

位置有点偏，光线不好，这不正合了三叔的意思？他想查看刘婶的遗体有没有异常，位置在殡仪馆显眼的地方反而不好。

“那强子你就带一下家属去，在后院最后一间。”

我和赵小军从车上将刘婶的担架放下来，赵小军比起刚才懒嗦嗦的样子，现在勤快多了。

“送去以前的杂物间。”

我知道张伯说的那个位置就是以前的杂物间，现在被用来做临时的灵堂了。

东拐西拐终于把刘婶推进了灵堂，张伯说得没错，这里除了一个冷柜，真是什么都没有，连凳子都没有一个。

“太抠了，凳子都没有，家属怎么守夜？”赵小军嘟囔着，却又不敢出去找凳子。

我们合力将刘婶放进冰柜，刘婶的身体已经快要完全僵硬了，皮肤也变了颜色，我不禁怀疑起三叔的话来，刘婶没死吗？她的身体已经僵了，怎么能装得下另外的东西？

“你们走吧，我坐地上就好。”三叔下了逐客令，“我想和老婆子呆一晚上，你们赶紧走吧。”

我和赵小军离开灵堂，三叔在后面就灭了灯，他有阴阳眼，不需要灯光。

“这老头真奇怪……”

“老人家的情感我们不懂。别去说人家的不是。”

“强子，我不敢回去了……怎么办？”

“去门卫室跟张伯一起睡。”我说。

“那……那我说的事……”

“明天再说，我还要去工作室给老铁做礼体。”

“那今晚说的事，你谁也不能说出去。”

我把穆迪一个人扔在工作室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回到工作室，果不其然，穆迪在给她爸爸洗脚，修指甲。她的样子很专注，但是明显她已经很疲惫了。穆迪虚弱的样子让我忍不住想上去抱一抱，纯粹的只是想抱一抱而已。

但是我没有，也许是缺乏勇气，也许是自卑吧。

工作中死者是男性，这份工作应该我来做，我急忙走过去想换她。

穆迪缓缓抬起头来，轻声说：“强子，让我来做。爸爸生前我从来没有好好的和他说说话，更别说洗脚了，就让我洗干净他的脚，让他好好上路吧。再说，我做了那么多的遗体净身礼，早就看透了生死，我唯一的亲人当然应该由我来做。”

“那我帮你。”

她没有拒绝，我做好准备工作来到她身边，老铁叔的脸有点扭曲，我要给他纠正一下面部的肌肉。

“强子，殡仪馆领导表示要给我二十万的抚恤金，说我爸爸是老员工，并且是在工作岗位上去世的，这是老员工的福利。我打算带爸爸回乡下土葬，老家还有宅子，就让他睡在宅子的旁边，落叶归根。”

老铁虽然工龄长，但是属于临时工，没有编制。二十万的抚恤金，这么高的价钱？这应该是殡仪馆前所未有的事。

“赵主任同意土葬了啊？他可是主张员工率先响应火葬的。”

“同意了。赵主任说，天气太热，明天上午有雨，正好就可以动身回去下葬。殡仪馆派车送回去。”

“追悼会和告别仪式都没有？”

“有又如何呢？这座小城市里又没有亲戚朋友。强子，你能不能陪我一块儿回去？我一个人……”

“好。”

我一口答应下来，时间这样安排：明天一早去医院给妹妹挂号看医生，她只不过需要我的钱，陪伴是不需要的。我给了她钱然后陪穆迪回老家。

我心里是欢喜的，穆迪让我跟她一起回老家安葬老铁，我在她心里的地位应该不低吧？

整日待在工作室的两个人，性格渐渐磨合得很默契，有时候不用说话，便知道对方要什么工具，需要什么药水，只一个眼神或者手势都明白彼此的需求，我觉得我和穆迪挺合适的。

“你问了你三叔没有？我爸爸灵魂的事……”

我只好撒谎：“放心，已经送走了。三叔说他挺好的。”

“那就好。”

一边说着话，我一边给老铁做脸部化妆。当我抬起老铁的脑袋时，我摸到了他脑袋后面的一个大包……